▸ 白杏第一人稱
街尾微薄燈火閃爍，映在身旁人的面頰，一眼之下似是泛著淺淺紅暈，可又不好確定，光線確實過分孱弱，只能信了自己心之所想，怎麼游刃有餘的人也得有些害羞的時候，像是告白那時，從他眼裡多少看出的緊張不安；像是現在，咫尺氣息帶點點點手足無措的曖昧，寧靜又隱晦，只能用最纖細的神經知覺。
隨他愈更挨近的舉措，眼睫不覺垂下，自發顫的眼皮間看見，他的身後，那些本就黯然失色的微光，盡被他的強勢氣場壓得又更闌珊，我將眼完整閉上，幽暗帶來一絲焦慮，闔眼期待的傻樣被他看清了嗎？難耐的心慌突破塵封，才突然想起，昏暗之中看不看得清其實也不那麼重要罷，他卻像察覺到什麼，輕撫我的手，什麼樣子被他看見似乎都不足以介懷了。
腳下波波襲來捲回的小浪搧起一股潮濕而心安的氣味，寄望許久的唇終是觸了上來，在那之前，耳裡流進他戲謔又盈滿愛意如蜜的笑，輕輕淡淡，聽在心上卻重，明白地收受愛的分量，腦勺被他摁著，吻很深很長。
理智殘存的分秒裡，念頭閃過，他肯定多看了我屏息抿眼的模樣幾回，真的覺得傻吧才笑出聲。於是我伸手圈住他的脖頸，出氣似學著他的吻法反奪了他幾個吻才放。
遠在天邊的黑夜漸漸地緩緩地流盡，泛起深邃沉穩的暗紫交雜，一如他的顏色，蘇城給人的感覺，總是穩重。星星還在，夜變得更浪漫了，蘇城牽起我的手，心情很好的樣子，他的手有點涼，我忍不住想把熱暖都傳給他，用力地回握。
身為配音演員，蘇城相當擅長營造氣氛，或許是在原先就已經浪漫的環境反而令人憂慮失常，這是第一次在接吻時感覺到他將慎重而失措的停頓掩在冷靜之下，難得地在現在的蘇城身上看見了青澀男孩的影子。
頂上的樹颯颯作響，幾枚尖葉迴旋，落到水面，無聲泛起看不清的漪漣，蘇城用了點不弄疼人的勁道握握我的手，示意天冷該進室內了，等著我戀戀不捨地立起身，才含笑跟著動作，離開前我餘光見著他又多看了我們剛坐的位子幾眼。
路旁的樹上、欄杆上纏滿暖黃明亮的聖誕燈，大部分店家內外也應景地布置了，尤其少不了一棵燈飾璀璨的聖誕樹。漫步來到燈串以籃紫色調為主的區域，還以為迷幻神祕的紫色會成詭譎氛圍，其實看著更多的是浪漫夢幻，聖誕節總有這樣攜來幸福的魔力，在世間鋪上厚厚一層溫馨。
不遠處一座純白的旋轉木馬載著笑盈盈的遊客繞圈，旋過頭再望望另一側，全身紅通通的人驀地闖進視線，我在更靠近一些之前、在廣場上的噴泉前停下，面著蘇城，他早察覺我分神，想一併將我飄遠的心思撈回似地，從提袋中取出我從未見過的圍巾替我圍上。
不得不說蘇城做的所有事都能成功起作用，而且效果好得可以，說是被他吃定也不為過，分下神不到幾秒鐘便被他抓回注意力，雖說分神事實上也只是想到了什麼想對他說。
垂頭縮了縮下頷，拉高毛料將半臉埋進圍巾，吸飽裡頭微悶的空氣，鼻腔徹底暖和起來。圍巾的毛質柔軟，同他一直以來遞給我的心，那些小心翼翼的柔情密意……一瞬間，又想起曾經出現在夢裡的冰冷暴戾，陌生的、迫人張皇的壓抑，都是過去的他實際走過的顛簸，一幕幕全是他目睹的畫面，更身在其中。狼兒經歷殘忍的廝殺，今兒卻陪你看花，在小鹿面前把銳利爪子收攏，只留下溫軟的掌。
「嗯？」蘇城手上的紙袋空了，他正照著痕跡摺疊，袋子是不久前出現的，什麼時候多了我竟一點印象也沒有，上揚音節忍不住洩出口。
蘇城把摺得整齊的袋子收進包裡，動作俐落，讀懂我的疑惑般逕自開口解答：「說起來真不好意思，圍巾不是我準備的，是在剛才的活動上收到的，工作人員託我交給妳。」我準備的禮物不是這個。恍惚間，有道非常非常小的聲音閃過。
蘇城提及的活動是早些時候的事，距離人煙罕至的街尾不過一段路之外的地方，竟擠滿觀看舞台活動的人群，前方的人各各高大得把視線遮了，只得隱約看見舞台上裝飾華麗的聖誕樹和串燈。
在我確認自己看不清舞台之前，蘇城已經預料到前方人海之下，我將什麼也看不見，正端詳周遭有沒有哪兒空了位，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藉機湊了過來，站到我們面前比劃一番後拉著我們到後台，喇叭就在附近，炒熱場子的重低音震耳，他又把我們帶到活動團隊向附近店家租借的梳妝室。
「你們好，我是這場活動的工作人員，這麼唐突地打擾你們，實在很不好意思……」
蘇城眼裡依然染著笑，卻添了幾分不明顯的銳利，「找我們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活動請來的情侶模特兒臨時有事來不了了，正在著急找人時看見你們非常適合……」工作人員扭扭捏捏，最終要求吐不出口的樣子焦炙又難受，其實我們在話的前半都聽懂了他的意思。
他向我們多做了些說明，解釋場合不會太過盛大，之前也有過幾對素人情侶上台，希望我們不要拒絕，順手就推了搭配好的情侶外套和幾樣配件過來，讓服裝師、化妝師替我們著裝又打理了妝髮，指導上台的動作，讓我們在台上輕牽著手對看一段時間，聽到主持人收尾就能緩步下台結束。
聽起來不算難，上台才發現，那段輕牽著手對看的時間原來是安排給媒體拍攝的空檔，回到後台，工作人員老實告訴我們，缺席的是職業模特兒，事實上並沒有素人上台過。這次活動的主軸是宣傳知名集團旗下的新時尚品牌，主打情侶服飾和配件。
開場前不久才接到模特兒的經紀人聯繫，說是出了點狀況，模特兒怕是趕不上出席，事發突然，狀況太緊急了不得已臨機應變，對我們非常抱歉，把整套服裝送給我們，也留下聯絡方式，後續有問題都能溝通解決，也說了效果比預期好上太多，不希望媒體打擾的話，待會帶我們走另一條路悄悄離場。
工作人員將名片遞給蘇城時，服裝師和化妝師帶著一些之前沒見過的女孩湊到我邊上，分享看了舞台活動的感想，接連不斷問著「你們交往多久了呀？」、「待會要去哪玩呀？」、「你們表現得真好，簡直是我們活動的救星……今後要不要乾脆代言我們品牌呀？」之類的問題。面對熱烈的七嘴八舌，腦裡一下一片空白，慌慌張張地聽他們提問，卻一句話都插不上。
「就是那時，最開始的工作人員把圍巾交給我，讓我找時間替妳繫上。」
如果是那時，沒能察覺圍巾從工作人員那兒交到了蘇城手上也是理所當然，服裝師等人包圍之下，我甚至看不見蘇城和工作人員對話的模樣。
女孩們歡快地發表完一連串感想及好奇，嘈雜總算暫時停下，留白等著我開口應答，我才準備發聲，蘇城恰巧和工作人員結束交談，淡笑著介入，打斷化妝師的追問，留下：「不好意思，我們還有事先離開了。」領我快步走進人少的另一條巷弄，那時蘇城已經提了裝圍巾的袋子，就這麼順著走到無人的街尾。
事情明瞭，我接著想起分神時，注意到身著聖誕老人裝的男孩子將手中五彩繽紛的氣球遞給經過的孩童的畫面，時間不早了，回到熟悉的城鎮前，想稍微向戀人撒嬌要點糖吃。
「蘇城。」半臉還埋在圍巾裡，我喚喚他的名，暖和的空氣讓人分外寧心，他的名字也是，喊著本身就像顆吃不膩的糖。
「怎麼了？」
「是不是長大了就收不到聖誕老人的禮物了？」想起收到氣球的全是孩子，當時因此落寞分神了，雖然不是特別想要氣球，多少還是有點感慨。
蘇城頓了頓，很快進入狀況，綽有餘裕地微笑應話：「白杏有什麼特別想要的禮物嗎？或許有人能替聖誕老人實現乖女孩兒的願望，許個願試試，嗯？」
我盯著他沒再開口，提起雙臂敞開，等著他如常飛快理解的應允、動作。
「我知道了。」
──白杏有特別想要的禮物嗎？
有。
聖誕節之前已經提早實現了。
說出來有點不好意思，所以用動作傳達吧。
蘇城的手經常微涼，懷抱卻總是溫暖，我又貼近一些，聽見心跳，晃頭蹭了蹭，想再聽得更清楚一點。
也想對著跳動的心最直接回答，我特別想要的禮物──
就是蘇城，你呀。
── 聖誕賀文《你》Fin.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